黎笑笑许久没听见盛锦出声，心里发怵，她不怕小叔叔发火，就怕他这样一声不吭。
“小叔叔，要不你再打我一巴掌……”
盛锦闻言，投过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当真？”
他漆黑的眉衬得眼睛特别黑，染着星光似得，清润的脸庞清疏秀逸，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
“当真……”黎笑笑被他看得低下了头，咬着唇吐出两个字。
盛锦便收回了视线。他从小把她带大，还能不了解她的性子，黎笑笑这朵小霸王花从小“欺男霸女”的事儿干过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也是他宠的。她会道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指望她服软，也行，那得她有事相求。
“我打你做什么？”盛锦轻笑了下，心里头倦意尤甚，手掌垂在身前，忍不住一下一下揉着，支着额捏着鼻骨叹口气，“说吧，这回又想求我什么？”
这下好了，狼来了叫多了，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小叔叔，我没有，我就是觉得……”看你难受我心里也难过……
她心里头模模糊糊的，想不清楚那是什么情绪，心尖上像慢性毒药在扩散蔓延，泛起细微的疼，隐隐的，还不明朗。
黎笑笑垂着眼帘，她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棘手。
女孩子长而密的睫毛风中铃兰似得颤动，贴着细腻如瓷的肌肤。盛锦一直知道他的笑笑是个美人。她从小睫毛就长，小时候抱出去都夸她真人版洋娃娃。很多孩子小的时候睫毛长，长大了变短了，她倒是有越来越长的趋势，完全不需要睫毛膏。
盛锦见她难得乖巧柔顺了一回，看着还顺眼，可一想她这样做低伏小，八成还是为了周恒铭。他心里就跟戳了根倒刺似的，拔了是疼，不拔也疼。
他一手捧在手心宠上天的女孩儿凭什么为了别的男人屈尊降贵。即使低头的对象是他，也不行。
盛锦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情绪，低声道，“行了，周恒铭的事等我有空再说吧，我累了……”
黎笑笑见盛锦手掌一直扣在胃上，淡如烟云的薄唇褪色似得浅淡，额上又有新的薄汗透出。
咬了下唇，“小叔叔，你是不是胃不舒服？”
盛锦拢着眉，冷道，“没有。”
“噢，那我走了，你先好好休息。”黎笑笑觉出他有送客的意思，不甘不愿地说。
盛锦用鼻子嗯了声。
高跟鞋踩在羊毛地毯上无声无息。
他浑身像沉入海水中，强大的水压压迫得胸口闷滞，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她。
盛锦闭上眼，久远的回忆探出柔软的触角，轻轻触碰。
他站在黎家的院子里等着这一家子出来，约好了一起去郊游。
茂盛的草叶子扒开，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
“哥哥，抱！”三岁的奶娃娃挪动着小短腿扑过来。
你还别说，三岁的奶娃娃也是有审美能力。刚刚被惹哭了的小肉球，脸上眼泪鼻涕还没擦呢，见到闪闪发光的某人，便自动自发地跑过来了。
见他不理她，肉乎乎的小手伸出去去揪他的裤腿，盛锦眼尖地瞅到她手上亮晶晶的液体，侧身闪了半步。
那个年纪的盛锦，即便面对长辈面对外人时谦虚温和礼貌周全，却还没能完全收敛锋芒。
小肉球可不管那么多，他躲，她再扑，满手黏糊糊什么都往他身上蹭，盛锦眉峰一拧，所以说他讨厌小孩子。
盛锦微低了腰，去掰她的小手。
不料被她灵活地揪住食指。
软乎乎的小胖手，手背上还有肉窝窝。
“哥哥，抱！笑笑要抱！”小手一左一右地摇着，声线嚅软轻甜得像冰淇淋。
盛锦不期然愣了会儿。
“笑笑，要叫小叔叔。”宋妍一身及踝裸色长裙，笑着向这边走了过来，温婉的笑容被薄金的阳光覆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盛锦便没有再去掰她的手，忍着不耐将奶娃娃抱了起来。
“哦，小叔叔……”黎笑笑乖巧地应了声，便朝着盛锦得逞似得甜甜地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黑葡萄似得眼珠子户乌溜溜地转，软萌软萌的，简直就是一团真人版放大的棉花糖，叫人好想啃上一口。
盛锦心底里不由得软了一角，脸上扬起一个清浅的笑，竟然顺从内心地伸手掐了一把她的小脸蛋。
软萌的黎笑笑感觉到她得了褒奖，嘴咧得更欢了。
“小叔叔，小叔叔，笑笑喜欢你……”
喜欢你……
夜深人静时，他时常梦到那一天，阳光很灿烂，天空很蓝，那句喜欢你带着甜甜的奶香气，包裹在一个个五彩斑斓的泡沫里，飘向天空。
盛锦睁开眼，又闭上，挥去脑中的画面，翻了个身，将拳头顶在身下，却觉得更加难熬，刚才吞下的药片在胃里不停翻涌，耳边轰鸣声时断时续时有时无。
猝然弯下腰，盛锦手指掩在了嘴上，将两粒药丸吐在了手心……
“小叔叔……”
眼前黑雾重重，迷蒙间听见一声极轻的嗓音……
他慌忙抬头，只见黎笑笑站在门边上，捂着嘴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