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走廊,光线昏暗,黎笑笑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怕冷似得环着双臂,双手渐渐收拢,抱紧。
平日顾盼生姿的眼睛失了神采,木然地看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神色匆匆地走过。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晃动的人影,婴儿的哭声,探视家属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轻易地勾起她心头潜藏的恐惧和不安,牵引她回到死亡前夜。
冰冷的白布下,那人苍白的睡颜恬淡宁静。
她其实心里头明白,小叔叔死了。
这个世上最宠她爱她纵容她的那个人,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要相信,不愿意相信,固执地不去相信。
背叛,死亡,再重生,以为步入绝境,又绝处逢生,她措手不及,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庆幸冲淡了小叔叔死亡带给她的阴影,她还来不及感知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份未曾全然体味的恐惧在此时更强更汹涌地爆发出来了。
“诶,是笑笑啊,怎么站门口不进去?你文绣姐在里面呢,我先去办住院手续。”陆东升接到盛文绣电话时,还站在H大的讲台上诲人不倦,时间离下课还有几分钟。他耐着性子忍到下课,去地下车库取了车,一刻不停地赶到医院,进了病房再开门出来时,才注意到休息椅子上垂头坐着的人是黎笑笑。
黎笑笑换男友的速度和她的美貌齐名,H大论坛上每隔几天就会有人出来爆她的料,陆东升是H大历史上最年轻的历史教授,对这个行事荒诞不经名义上的侄女并无好感,只是良好的修养令他绝不会暴露了这一点就是了。
黎笑笑抬头看他,眼神空洞,像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陆东升打了声招呼就转身走了,没有看见黎笑笑浑身猛地抖了一下。
像是从最可怕的噩梦中惊醒,自魑魅魍魉的纠缠中逃离,从炼狱中夺魄重生。
渗透骨髓的惶恐慢慢被抽空,那双漆黑的,瞳仁占据了大多数眼白的美眸,水亮夺目,亮得惊心。
颤抖着手指拧开把手,门框吱呀吱呀挪开一条缝隙。
深吸一口气,黎笑笑自然地打开门。
盛锦已经醒了过来,听见动静,目光移向门口,看见黎笑笑,温和地勾起唇。
“小、小叔叔……”嗓子眼突然间哽得说不出话。
“笑笑,你来了。”盛文绣对她笑了下。
黎笑笑像是看不见其他人,脚下如飞地向他走去,她等不及,她一分一秒都不能等。
她心头有一团火,以燎原之势席卷蔓延,烧得她眼神炽热滚烫。
盛锦枕着白色的枕头,枕头凹陷下去,头发被冷汗浸湿,墨绸似得黑亮,黑得纯粹,衬得脸颊白得吓人。褪去了一分气势和艳丽,平添了几分柔和,天边浮云似得飘渺轻薄,看上去格外无害格外脆弱。
像个孩子。
握住他垂在侧边的手,两只手握上去,捂在手里。
掌心传来的冷腻触感让盛锦眉头一凝,“文绣,把空调打高点。”她的手竟然比他的还要冰。笑笑的体质火气盛,怕热不怕冷,大冬天双手也暖烘烘的。
盛文绣坐在沙发上削苹果,看见黎笑笑一进来直奔自家哥哥而去,心里踏实了几分,她知道前阵子这俩闹僵了,黎笑笑小孩子脾气任性一点闹闹情绪没什么,可她哥哥这么个别人说什么都八风不动的性子跟黎笑笑真生气她倒是不大理解,现在和好了就好了。
拿了遥控器调高了温度,“嗯,还冷吗?”
盛锦点了个头,偏过脸庞,霍然撞进一双漆黑秾艳的眼眸,像是冰火剧烈碰撞,火花飞溅。
他愣了下。
“小叔叔,我想抱抱你。”很轻的呢喃。
小心翼翼地,唯恐惊醒了浮华美梦。
说着,女孩子已经倾下身子伏了下来。
黎笑笑动作轻柔地将脸颊埋在他肩颈间,双手虚虚地隔着被子拢住他的肩。
闭上眼睛,深呼吸,有那么一刻仿佛凝固了的血液渐渐回暖。
这个人还好好的。
这辈子,她什么都不怨了。
她失去过一次,再也不要失去第二次了。
“小叔叔……”轻声的啜泣,女孩子伏在他肩上猫儿似得小小声呜咽起来。
盛锦有一刹那的愣忡,湛然无波的眼底升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迅速被心疼所取代。
搁在被上的手抬起,想要抱紧她,又猛地顿住,手掌悬在空中,轻轻动了动,压抑住某些汹涌的情绪,终是落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低哑的声线虚而无力,隐藏着无边宠溺,“别哭,谁欺负你了,小叔叔帮你教训他,嗯……”只要你还需要小叔叔。
黎笑笑听到他的话,眼泪流得更凶。
笑笑不是爱哭的人,除非受了天大的委屈,盛锦眼神一凛,手指轻轻掰了掰她的头,“笑笑,告诉小叔叔怎么了?”
无奈她哭得正凶,不肯理会他。
无奈身上虚软得没有丝毫力气,盛锦只努力地抬起头,却引来一阵眩晕。
“我没事,你别乱动。”留意到他的动作,慌忙按住他。
稍微抬头看着他,手指眷恋地移上他的脸庞,两个人的脸庞离得这么近,近得她吐出来的温软气息都喷在了他脸庞上。
纤长浓密的睫毛铺展开来,在他青黑的眼窝处晕开小片的阴影,让她很有冲动用手指碰一碰。
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黎笑笑又凑近了几分。
近得像是要吻上那两片薄淡透明的唇。
盛锦眼睫微颤,呼吸刻意地放缓了。
只有毫厘之差时,黎笑笑眸色陡然一颤,偏了头,吻落在他脸颊上。
“我很担心你,我没事。小叔叔,以后不要让自己生病了好不好?我会很担心你。”
黎笑笑坐回床头,摆出肃然周正的神色,强调,“很担心很担心。”
盛锦眨眨眼,笑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从来不跟她计较,好的也罢,坏的也罢,黎笑笑不管做了什么,盛锦再生气也是一时,到了下次,还是会为她收拾烂摊子。
这次也是,他面上一派的从容自在,除了微红的耳朵稍泄露了他的心跳如鼓。
“没事就好,你把笑笑吓坏了,把我也吓坏了。”盛文绣走到床边,看见他的脸色,叹口气,“医生说事物过敏引起的急性肠胃炎,怎么会过敏,你吃牡蛎了?”
眉峰弧度极小地攒了下,盛锦露出个虚弱的笑容,“嗯,吃进去、才发现是牡蛎……”
盛文绣嗔怪地瞅了他一眼,到底心疼占了上气,不忍心责怪。
盛锦在医院住了三天,黎笑笑不肯去上学,一意孤行,执意要在他身边陪着,却是再也不提要他去相亲了,倒是盛文绣问了他,那个宋舒亦如何,盛锦语焉不详。